爵士的一缕烟:Chet
他们说他天生就懂得那些歌,他们说他根本不用看谱,有的甚至说他不会看谱。他从容不迫,总是知道自己吹到哪个小节哪个段落。1964年在比利时的那场演奏,轮到钢琴手即兴弹奏时,Chet Baker把小号(trumpet)夹在腋下,缓缓走到钢琴旁,一边望着Rene Urtreger的十指,一边拿起搁在琴上的菸和打火机,燃一根叼在嘴边,一缕灰白的烟随即萦纡幻化。Chet随着音乐节奏的步伐,走回低音提琴手身旁,皱上眉头深深地抽了一口,低音提琴的音符抖落于云雾之间,颤动。
他把小号贴着嘴唇那一刻开始,小号似乎变成他脸部的一个器官。他双指依然夹着菸,烟里烟外小号煞是性感,乐声娓娓道来,没有激情,一些感伤。闭上双眼全神投入的Chet,音乐轻描淡写,神情处之泰然。
Chet Baker给人一种黑白相片的感觉,也许是因为William Claxton于他巅峰期为他拍下的那些黑白照,如今以CD封套的形式爵士海报的姿态,屡屡提醒我们50年代美国西海岸的“酷”爵士风格,是不需要色彩的。必须谢谢Miles Davis的《Birth of the Cool》,直接影响了西海岸的“轻”因素,信仰者追随柔和的音色、轻巧的演奏。这流派的作风摆脱了Bop的速度和紧凑,推崇旋律性强和顺畅的即兴solo。
因此,Chet Baker爵士乐团的鼓声轻盈,有如掠过的风拂起的沙。钢琴声是溪水潺潺卵石浮漾,低音提琴那只在你身后不动声色走过的猫,嗲气地在小号那雄性的冷酷身旁廝磨纠缠。
Chet的父亲是个失意的音乐家,适值经济萧条他无法实现理想。有一天他经过一家当铺,看到一只长号(trombone),兴起圆自己梦想的念头,就买下送给十三岁的儿子。谁料到Chet个子比同龄的孩子来得小,长号给他吹未免太大了点,不容易操纵。于是Chet把长号带回当铺,换了个尺寸小一倍的小号,自己听留声机播放的音乐学了起来。
因Andy Warhol的杂志《Interview》成名的摄影师Bruce Weber在1988年拍了一部记录片,《Let’s Get Lost》。这部几乎“来不及”的作品,幸好来得及记录Chet最后的传奇,因为不久过后他就走了。5月13日凌晨3点,他横尸街头,在阿姆斯特丹的Prins Hendrik酒店外面。有人说他服了过量的毒品,打开二楼窗户,就这么天旋地转地堕下,结束了一生。
3点这时分似乎是他命运的开关。1952 年有一天他接到Bebop萨士风大师Charlie Parker的试音电报,当时他22岁。Chet下午3点推开Tiffany Club的门,里头漆黑一片,五分钟后他才调整视线,发现几乎每一个洛杉矶的小号手都在场。Charlie Parker在台上通过麦克风问:『Chet Baker在现场吗?』他上台和Charlie合奏了两首曲子,Charlie就宣布试音结束了。这一个3点成了他的生命转捩点,他的音乐生涯从此走上坡。
后来他加入Gerry Mulligan的四重奏,为爵士风格作了一项突破。一直以来Bebop的作风,萨士风和小号都会一起吹奏同个旋律。然而Chet 的小号和Gerry的低音萨士风相互对话、交织纠缠。这种恰似性爱高潮的组合,马上为他们的四重奏树立与众不同的风格,一炮而红。
爵士乐的即兴演奏往往会制造一种无法言喻的high。每个乐手在一个约定的和弦与格式的框框里自由发挥,聆听和创作是同时进行的,一环扣一环,玩音乐和听音乐的晕头转向。然而,付出的代价一开始就被忽略了,在现实生活的摧残之下想high足每一晚,颠覆台下的每一个听众,把Jazz club炒红炒热谈何容易。于是海洛因可卡因还有一种叫Speed Boat的混合毒品,渗入艺术家的生命,把创意推向高潮的同时,把生命拉下低谷,侵蚀艺术家的灵魂。
年轻的Chet有一张希腊神的脸庞,轮廓突显,眼神忧郁。他偶尔唱爵士,声线柔和,如夜半枕边细语的情人,咬耳撩拨挑逗。他总是爱把头发往后梳得油亮光滑,身边女人来来往往,没有一个留得住他。见过Chet的人说他总是一只手搂着女友一只手拎小号箱。根据他其中一个女人说,他的整排牙在1968年被五条大汉一颗一颗拔下。她说他就是因为态度恶劣得罪人,结果被人专挑嘴巴打,打得嘴巴都烂了,存心想绝他后路。他从此生活潦倒,甚至在油站工作了一段日子。一直到三年后前辈Dizzy Gillespie帮他找到一份工作,Chet才戴着假牙从新走回爵士圈。
Chet Baker的名字、形象、弹奏风格是整体的配套。有一张William Claxton拍的相片,美丽的斯里兰卡和印度混血儿Halema偎依在Chet的膝盖上,很陶醉的望着镜头。Chet一手拿着小号撑着搁在椅子的右腿,赤裸上身站在窗口边俯首,几乎要亲吻Halema黑色的短发。后来在Bruce的纪录片《Let’s Get Lost》里提到Chet的这位第二任妻子,他微微的笑着,皱了一张不到60岁看来却是90岁的脸说:『她很漂亮。』
想起Chet Baker,他真的很漂亮。
(本文刊登于7/6/2009《东方日报》文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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