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帝为巴拉德照相
来自上海的英国作家离开的时候,或许看到那一线白光,宛如《太阳帝国》的吉姆,说:『我看到了,那是上帝在照相。』当他对着一具尸体疯狂的声称他能救活所有人时,巴拉德只能看着自己冰冷的躯体感叹:『难道我没教懂你任何事情?』吉姆喊:『有!你教懂我,人会为了马铃薯什么事情都干得下!』
巴拉德(JG Ballard)4月19日早晨告别了癌症,告别了新浪潮科幻,告别了『反乌托邦』精神(dystopia)。在挥别的时光倒流路程,他或许经过成长的上海租界区,与日军擦身而过,穿过龙华戰俘集中营。吉姆眼里映着的死亡与血腥,竟是他离别的深刻记忆。
巴拉德需要『二十年忘记,二十年回忆』,经过四十年的疏离终于写成了《太阳帝国》(The Empire Of The Sun),他唯一一本写实小说。小说主角吉姆难免令读者对号入座。这本半自传小说后来得了个文学奖,把巴拉德从新浪潮科幻作家打入主流,大导演史蒂芬史匹柏于1987年改编成电影,巴拉德从此红遍半边天,创造了『Ballardian』流派。
柯灵英语字典解释『Ballardian』为:『类似巴拉德著作里描述的现代『反乌托邦』作风,科技、人文与环境发展所构成的心理反应。』什么反应?巴拉德说起1941年12月日軍偷襲珍珠港後,日军侵華他一家被拘禁在戰俘集中營內的經歷。
『雖然我不會說我當時的生活是快樂的,但我對戰俘營沒有太不愉快的記憶。我記得很多零星的暴行和毆打事件,但同時我們幾個孩子整天都在玩耍!』当年的游戏随着时光像德国作家葛拉斯(Gunter Grass)的回忆录说的:『记忆是洋葱,有好多层皮。只有剥开层层叠叠的皮,洋葱才会吐真言。』
巴拉德剥开催泪的洋葱,发现社会充斥着各种弊病。他好像一个站在校门外的警卫,高举着牌子指挥过马路,牌子上写着『小心,危险!』。在一个访谈中,巴拉德说:『这个世界需要石油来推动它的齿轮,在60年代,“性”扮演了这个石油的角色。然而现在“性”的功能淡出了,甚至不再操作。人类需要靠激动来维持生命力。这种电击式的冲击,到了今天唯有“暴力”能给予。』
于是产生了《撞车》(Crash)这部著作,写一对夫妇借车祸的残暴画面激发性欲。车象征着科技,车祸证明人类是绝对有自创自毁的能力。这种近乎变态的暴力想象,不能不说与他的童年经历无关。试想一个娇生惯养的英国小孩,窝在温暖的富裕家庭。突然面对日复一日的草菅人命战争蹂躏,这种冲击难免影响一生。
巴拉德有句名言:『如果你有食欲,你就有性欲。我时常怀疑不爱吃的人,而欣赏食欲强的人。』活到78岁,吃得也少了。他说:『我厌烦了。我什么都吃过了。』如今他看到了白光,是上帝在为他照相。既然懂了人会为了马铃薯什么事情都干得下,巴拉德最终把一切愤懑与不安放下,撒手尘寰。
(本文刊登于23/4/2009《东方日报》龙门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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