隐晦的艺术


要是男人对女人说:“我爱你。”,这种直截了当的说法,嚼在口里,没汤没汁的,实在干涩难咽。那年张爱玲见胡兰成时,在相赠的照片背后写:“见了他,她变得很低很低,低到尘埃里,但是她心里是欢喜的,从尘埃里开出花来。”胡兰成又怎能不堕入情网,张爱玲的层次毕竟高人一等。

德黑兰美国领事馆外的街上有幅壁画,画的是自由女神和她光芒四射的冠冕,露出阴鸷的骨髅头颅,少了双眼珠却多了恫骇的窟窿。她高举着手,背着红白相间的美国国旗。自由的象征冲克死亡的面具,如此的隐喻,看的人想必心灵冲击,因而探讨自由与死亡的问题,把自己体会的领域向空间展翼伸延。

当游客纷纷涌向自由女神按下快门的同时,一名年仅十七岁的美国少女在911事发过后,选择描绘心中的女神,横目敌视的一手持枪,一手抱着婴儿,取名为“自由妈妈”,题字:“世上最危险的地方,就在妈妈与孩子之间”。这一幅不怎么悦目的画面,相信看过的人因震撼而难忘。另有一画家索性让自由女神双手掩着脸,遮盖她的表情。然而那双紧巴巴的手背,尽是她的悲伤,她的恸切。

描述自由女神,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出发,不同的终点结束。欣赏的眼光有时如禅门当头棒喝,因理解而赞叹。偶尔看画读成诗,字里行间尽是图像。艺术的意义,在于它能激发想法、情绪和感受。它不能是直接的,表现的方式以符号、颜色、形状、声音等等代替。比如一颗树。有的人看到的只是一颗树。有的人看到孤独。有的人看到世界末日。有的人甚至看到自己,与树共鸣。艺术的巧妙,在于它没有绝对的对错。介于个人经验与修养,对艺术会产生不一样的审美观和领悟。

捷克作家卡夫卡的《变形记》里,写一个推销员一觉醒来,变成一只大甲虫。从他变形之前,家庭如何寄生于他,直至变形后他对家庭的依赖,乃至最后放弃自己而死在污秽的房里。一则短短的小说,以变形引发读者的想象,让读者藉蜕变感受弱势群众的无助与无奈,被轻蔑而绝望。

耐得住岁月考验的艺术品,往往是一件合身的衣裳,粗棉绸缎,只有穿的人冷暖自知。就像一句情话,可以心得,不能言喻。因为它是一种微妙的感受,说白了,就没味了。含蓄却没有郁闷的客套话,矜持得惹人猜测遐想,还有什么比这种情操更危险,比这种暧昧更销魂。下回见了心仪的对象,与其问:“你爱我吗?”不妨说:“见了你,我犯傻了只想喝水。”
(本文刊登于17/10/2008《东方日报》龙门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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